【主播悦读·美文里的泰州】薛梅 | 徐家垛,我永远的胎记
作者:薛梅
薛梅,江苏泰州人。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,泰州市作协副主席,海陵区文联主席、海陵区作协主席。著有散文随笔集《何处是归程》《坐看云起时》《一根思想的芦苇》等。
朗读:鞠蕾
鞠蕾,泰州广播电视台新媒体中心副主任,播音指导,江苏省新闻出版优青,泰州市朗诵协会副主席,海陵区朗诵协会主席。
徐家垛,我永远的胎记
作者:薛梅
我称之为老家的地方叫做徐家垛,徐家垛是里下河的一个很不起眼的小村庄,地图上找不到的一个地方。我出生在那里,在那里度过了七、八年光景。当年的徐家垛还属于里华公社,长大以后,才知道里华是个挺古老的地方,南宋初年岳飞曾在这里抗金交战,至今还流传着野营、野马、羊打鼓的传说。母亲说,你出生在那里,徐家垛是你的衣胞地。于是,徐家垛成了我永远的胎记,走到哪儿,我都是徐家垛的人。无论是当年未谙世事的儿时的我,还是现在人到中年的我,还是将来终将会渐渐老去的我,这胎记永远都在,不是在肌肤上,而是在血脉里、骨子里。
徐家垛是水乡,它好像是被四周的河流托举起来的一条大船,又好像是长在水面上的一片片硕大的荷叶,四周都是汪汪的水啊,那些我叫不出名儿或者本来就没有名儿的河流啊,汊港啊就这么枝枝丫丫、弯弯曲曲地缓缓地流淌着。垛上人家的房子总是挑有水的地方依河而建、傍水而居,人家宅前屋后总是有河水迤逦绕过。石板、砖头撂成一级级的台阶下去,就是自家的码头,那时的水啊,是碧清碧清的,家家都到河边去淘米、洗菜、洗衣裳,吃的水也是河里的,水桶挑下来倒在水缸里,放了矾淀一下,就能吃。河畔时常参差长着一两株桃树、皂荚什么的,芦苇子却是疯长成一片片的。
徐家垛分成两块,一块叫庄上,一块叫田里,田里是把庄子围在中央的,从庄上走到我们田里需要走过一个窄窄的木头小桥,没有栏杆,走在上面“吱噶吱嘎”的响。田里除了庄稼,就是窄窄的田埂和高一些的河坎子。我家住在庄上,庄上可是一幢房子挨着一幢房子,肩并肩,手搀手似的。巷子里的路是小青砖铺就的,时间久了,脚底下的砖像馋糖孩子的牙一样参差不齐。另外还有供销社、小学、肉铺子、剃头店、露天广场什么的。
我家门前有一排高高的楝树,树下一大丛蝴蝶兰和一大簇月月红。再南面是一畦菜地,一年四季地绿着。屋西有个厢屋,屋顶上爬满藤蔓,丝瓜、瓠子东一个、西一个挂着。厢屋后面疯长着夜饭花、鸡冠花、指甲花,每到花季,浅红粉白的满眼都是。
屋西边不远就是一条南北的小河,正好抱着湾儿悠悠地流淌着。水清见底,河里的鱼不少,最多的是白鲦鱼和小鳑鲏儿,还有呆头呆脑的小青虾,能看到它们一趟一趟地在水里游。沿河岸的石板底下,芦苇根上,爬满了螺螺,直接拿手一摸,一捋一把。河里年年还长水菱,菱叶子密密地浮在水面上,坐在木澡盆里边划边采菱,是乡里的孩子们最乐的一件事。既可以先尝个鲜,嫩的剥着便吃,脆生生的格外甜,又挺刺激好玩儿,漂在水面上歪歪晃晃地,有时候三五个细孩儿打打闹闹,“扑通”“扑通”一个个不小心翻到水里也不打紧,水乡的细孩儿不论小伙还是丫头个个水性好,个个小水猴子似的,一个猛子就上来了,三下五除二抹去脸上的水,甩甩小脑袋瓜子,嘻嘻哈哈相视大笑起来。
晒谷场边上有个沙梨子林,总有人看管,“三丫头”、国中几个小伙头子一合计,一个使“调虎离山”,其他的人“哧溜”蹭上树摘几个下来,毫不费事。蚕豆开花的时候,最手巧的小伙伴桂云摘下对称的叶子均匀地摆好,中间扎个细绳儿,就做成个纯天然的蚕豆叶毽子,只是不禁踢。豆荚结成了,我们纷纷挑个大饱满的蚕豆用大麻线穿成串儿,在饭锅上蒸熟了,挂在脖子上,个个炫耀自己的豆子大而饱满,吃口好。玩一会儿,顾不得脏兮兮的手指头,揪一两个下来嚼着吃,可得意啦!
玩的时候最不觉得时间,尤其是秋冬天,才到了下晚,须臾天就黑了下来。屋内屋外都是黑黢黢的,通常的,天擦黑的时候,祖母就开始扯着嗓门儿唤着我和小弟的乳名,叫我们回家。在村头徐垛小学做老师的母亲,劳累了一天,这时候也回来了,屋里头点上了煤油灯,把灯捻子捻得小小的,人影儿又大又晃悠。吃了晚饭,祖母早早地把我们哄上铺,一边轻拍着我们,一边翻来复去哼着几句老掉牙的童谣:
凉月子巴巴,
照着我格宝宝家家,
宝宝乖乖觉觉,
一觉睡到大天光。
玩得疲累的我们不知不觉就睡着了,睡得很沉很香,真的是一觉睡到大天光。
我们更喜欢夏天的夜晚,天太热,在家里闷不住,可以出去乘凉,最简单的就是在门口放两张条凳,搁一张大凉匾,我和小弟一头一个,祖母给我们打着蒲扇,一边扇来凉风,一边赶走蚊子。躺在凉匾里,看月亮看星星,墨蓝的天空格外深邃神秘,哪里是银河,哪里是牵牛星,哪里是织女星,找啊找啊,可是一直没有弄清楚。如果不怕麻烦,可以把凉匾扛到村最南头的徐垛大桥上,那儿更凉快,湖面上的风一阵阵送来凉爽。时不时地,萤火虫飞过来了,从河边的芦苇丛中,从湖面上,亮闪闪的,像黑夜里晶亮的眸子。
水汪汪的徐家垛啊,地处偏僻,交通闭塞,如果要出行、下田、去打谷场,要不靠两条腿——走路,要不靠船——以舟代步,不远的话,就撑篙去,路远的话,就划棹去,家家都有撑船划棹的好把式。
一次夜行船的经历至今让我难忘。那年暑热刚过,天气刚转凉,准备办喜事的堂姐、堂姐夫要“上街”采办嫁妆,所谓“上街”就是指到泰州。泰州,那时还是个县城,是我母亲成长的地方,但孩童的我,对于外面的世界总是充满渴慕和新奇,我也闹着要去。经过商议,为了方便,决定划自家的水泥划子去。下晚的时候,大伯和二伯带着我们三个一起上了船,他俩轮流划棹,在节奏分明的“哗哗”声中,我们上路了。不知道绕了多少个小河汊子,终于到了大河里,这大河叫做卤汀河,天渐次黑下来,两边的树影、稻田也都渐渐模糊,但那草木泥土的气息却是清晰可辨的,水稻、玉米、豆荚的气息,随着清新的湖风一阵一阵地荡过来,凉月子悄没生息地爬上来了,又大又圆,橙黄橙黄的,像新腌的鸭蛋黄,亮汪汪的诱人。小小的我,躺在没遮拦的船舱里看天,按捺不住一肚子的向往和期冀,竟久久不能入睡。四下里阒寂,只有那“哗哗哗”的划棹声,只有那月亮醒着,照着我们行船。不知何时,才沉沉睡去,等着伯伯们叫醒,天已蒙蒙亮,远处隐隐约约的是高高的烟囱。泰州城到了,它仿佛也和我一样惺忪着眼,刚刚醒来,在曙色中显得神秘而不可知。
这些都是儿时的记忆了。在我的眼里,儿时的徐家垛是那么的美。庄上的老屋,袅袅的炊烟,绿油油的菜地,碧清清的小河,河边的芦苇子,田埂上的野雏菊,还有春天里的麦浪,秋天弯下腰的稻穗,祖母哼着的儿歌,小伙伴们的欢歌笑语,这么多年,它们一直都在我的梦里。小时候,站在徐家垛的田野边,看着旷野的风吹过一望无垠的庄稼地,我常常有一种幻觉,自己仿佛也是其中的一株麦苗或者水稻,和它们一起在拔节,在抽穗,在成长。徐家垛给了我生命最初的阳光、水、空气和泥土,那些不应舍弃的洁净和质朴的东西,它们成为我的胎记,流淌在我的血脉里。
徐家垛是我的徐家垛。
编辑:康希
责编:赵倩倩
审核:吴军
- 主播悦读|胡倩:一棵开花的树2023-05-29
- 【主播悦读】申易 | 遇上烦心事 就盖好被子呼呼大睡2022-03-10
- 【主播悦读】吕丹阳 | 春天不会迟到2022-03-09
- 【主播悦读•妇女节】徐伟健:妈妈是棵大树2022-03-08
- 【主播悦读美文里的泰州】任祖镛 | 范仲淹任职泰州时的两首诗2022-03-07
- 【主播悦读】陈伟:让志愿之声久久回响2022-03-04