故乡的明月亮

我的故乡在美丽的苏中平原，那里四季分明，风调雨顺。离开故乡几十年，故乡始终是我日思夜梦的地方。我最怀念故乡的明月亮。

儿时的明月亮，像一块大银盘，明晃晃地挂在天上，披着银纱，迈着轻盈的步伐，将柔和的月光洒向人间。月亮旁边的云彩，好似仙女的衣衫，在微风中轻轻飘荡，一层层薄雾飘来，不知是风吹动了月光，还是月光随风飘舞，如梦如幻，分外妖娆。月光下的少年成群结队去看电影、躲猫猫、捉黄鳝、钓螃蟹，村里来了说书的，会跟屁虫似的从村头跟到村尾，什么《吕布战三英》《桃园三结义》，个个能倒背如流。

小时候父母白天忙地里的活儿，走亲访友常常在晚上。有一次，母亲带我从县城回家，天乌黑的，走到邻村，河边又刮起了大风，风吹芦苇荡发出怕人的声音。母亲走在前面，对我说：“怕什么，亮月子在天上照着我们呢。”母亲喜欢把月亮叫做亮月子。我跟着母亲走到渠道上，亮月子果真也到了渠道上；走到木桥上，亮月子果真也到了木桥上；走到家门口，亮月子早就等在家门口。我感激这亮晶晶的亮月子。

九岁那年，我们几个少年经不住地里香瓜的诱惑，不知谁先蛊惑的，偷了田三爷地里的两只香瓜。但香瓜还没啃完，母亲便找到我们。我们惊慌失措，又大惑不解，母亲怎么晓得我们偷香瓜的？母亲指指天上给我们揭开谜底：“亮月子在盯着你们呢，你们还敢做坏事？”

最喜欢八月半的月亮，我们家乡把中秋节叫着“八月半”，八月半要敬月光，也叫“敬月光菩萨”。八月半的亮月子最亮、最圆、也最大。我们从傍晚开始便坐到天井里，看着柔和似絮、轻匀如绢的浮云，簇拥着盈盈的皓月冉冉上升，数着亮月子周围彩色的光圈。母亲忙完家务，洗净手，便开始敬月光。这事情父亲是不插手的，“女不送灶，男不敬月”是老家的习俗。母亲在一张小桌子摆上四角菱、红薯、莲藕，有时还有柿子、芋头，当然主角肯定是月光饼。最早是母亲早上摊好的涨饼，后来条件好了，专门从镇上买来月饼。母亲把月光饼放在最中央，前面摆上一碗白开水，带着我们给亮月子磕头，祈祷亮月子保佑我们风调雨顺、人畜平安。这时候的亮月子悬在天上，温柔、安详地注视着我们，慈祥像母亲。磕头时母亲不许我们嬉闹，也不许说话，母亲说人要学习感恩，我们要感恩亮月子带来光明、带来平安。更要懂得敬畏，人在做，亮月子在看，任何时候都不能做坏事。

在亮月子“吃”完贡品前我们不敢动手，所有的仪式结束了，母亲便让我们喝白开水，喝了白开水不尿床。我们不听，多大了还尿床？一溜烟跑出门，去“偷”人家的贡品。大家都不吃自家的，而是“偷”别人家的，家家的贡品都差不多，门都敞着，母亲们也不着急，只是笑着提醒：“细打摆子，小心撞破头。”那天晚上全村都流淌着欢乐的笑声，连水塘里的青蛙也跟着我们一起歌唱，萤火虫也跟着我们一起跳舞。

我们把“偷”来的贡品先送一份给王奶奶，王奶奶是个瞎子，一个人过。母亲早就叮嘱我们，好吃的一定要先送给王奶奶。那一天，王奶奶桌子上堆满了好吃的贡品，王奶奶笑得那么开心，掉光牙的嘴合不拢，像个活菩萨。我们感谢王奶奶每年冬天为我们打的毛窝，穿在脚上轻便、暖和，一冬天也不生冻疮。王奶奶大着嗓门喊：“乖乖肉，你们这么懂事，长大后都能考状元、秀才。”我们大声应：“都考状元。”

父亲在家喝酒，左邻右舍挤满了院子，称兄道弟好不热闹。母亲则和婶娘们有说有笑，吃着老菱，拉着家常，有时还唱起歌。三婶嗓子最好，像李铁梅，她会唱《拔根芦柴花》，会唱《敖包相会》。王二粗嗓门冷不丁地接上一段：“十五的月亮升上了天空哟，为什么旁边没有云彩，我等待着美丽的姑娘呀，你为什么还不到来哟嗬。”每每这时王二婶总要奔过去揪着他的耳朵：“走，我帮你去找。”那一晚，村里快乐得像过年，亮月子的月光纯白如雪，光彩照人，四处流淌着的乡情、亲情和友情像月光一样纯洁温暖。

母亲曾说过，每个人心中都有一轮亮月子，当亮月子照耀我们时，天上的亮月子便成了心中的亮月子。离开家乡后，不管在工作上还是生活上遇到什么挫折和困难，我总想到家乡那轮明月亮，它是一盏灯，发射光芒，牵引着我们解开心结，照亮前程。

故乡的月亮就像一朵盛开的花朵，娇艳美丽、婀娜多姿，也像一首小诗，意蕴深厚，流传亘古。父母在的时候，我每年中秋节都要回去。父母不在了，我更加怀念故乡。今年在大洋彼岸的异国他乡过中秋，我希望浩瀚的太平洋上钻出的仍是故乡的明月亮。

作者：黄跃华