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一山一策”精准施策，绿水青山间书写“扬州答卷”

绿水逶迤去，青山相向开。

在6591平方公里的扬州大地上，千百年来矗立了一座座山体。它们地处长江中下游平原地区，海拔最高149.5米，最低28米，常常被人忽视。

曾几何时，这些山体或沉眠大地，或遭受采挖，落后的开发条件和粗放的增长方式，给生态环境造成了极大的破坏。

党的十八大以来，扬州秉持“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”理念，推动对山体资源的保护、修复与利用，逐渐呈现出山峦还翠、绿蓝泼墨的湖光山色之美。2024年，扬州实施“一山一策”工作行动，从生态图谱与文旅价值双重维度，对山体进行科学规划定位，实施保护性利用，让青山常在、绿水长流、空气常新。

真理伟力，让扬州的山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。无数人为之惊讶——“原来扬州有山”。

以前，人们靠山吃山；如今，爱山护山；未来，养山享山。近日，记者分多路走进扬州的山林之间，体验山体容颜之变、山乡产业之变、山民命运之变。

山还是那座山，山已不是那座山。

靠山吃山

——山重重，水重重，飞絮流云西复东。

根据扬州市自然资源和规划局提供的资料，以黄海高程30米以上作为山体认定标准，该市境内共有铜山、龙山、捺山、白羊山、庙山、神居山、甘泉老山（老山汉墓）和蜀冈三峰八座山体，涉及仪征市、高邮市、邗江区、蜀冈-瘦西湖风景名胜区。其中，铜山海拔149.5米，是苏中地区海拔最高的山峰。

6月的铜山，绿荫笼罩，百鸟啾啁，绵延的山体仿佛是大地母亲舒展的臂膀，将静静的胥浦河、白鹭湖环抱其中。仪征市自然资源和规划局的同志说，铜山森林覆盖率高达91.59%，是宁镇扬城市群中的“绿肺”和一体化区域的核心生态区。

因为处于生态保护红线范围内，面积约1平方公里的铜山一直保存得很好。仪征市枣林湾旅游度假区管理办规建应急部的同志说，铜山上有45种植物，记录鸟类16种，地上动物更多，野兔、黄鼬十分常见。

走进铜山，顶上有监控探头，路上有巡逻队员，“查到偷采、偷倒垃圾的，即立案。”

相比之下，东北方向距离10.9公里的捺山，40多年前，却是另一番景象。

今年60岁的杨世洲，1981年调入捺山茶厂，在山脚下生活工作了44年。“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，捺山开采砂石十分疯狂，每天中午11点，10多家矿石场就开始‘放炮’。”

矿石场一作业，附近村民就习惯性地躲远，但是爆破的碎石还是经常砸坏房屋、砸伤人员。“按照当时的进度，没几年捺山就不存在了。”杨世洲回忆起那段岁月，神情严肃。

从1995年起，捺山逐渐停止开采，10多家矿石场关闭。如今是捺山茶厂综合科科长和护林员的杨世洲，每周两次巡山，排查安全隐患、严防盗采盗伐。在捺山茶厂5名护林员和周边村委会护林员的共同守护下，捺山逐渐“康复”。

同样见证捺山变迁的，还有50多岁的秦恒远。年轻时，他做过“撬石工”，如今在捺山地质公园工作，从一个“采山人”变成了“守山人”。

“资源饭好吃，但总有吃完的时候。现在捺山生态环境越来越好，大伙不仅居住环境改善了，收入也增加了，实实在在地享受到了‘生态红利’。”秦恒远冒出一句话，“不能要钱不要命。”

根据记者的调研，被考证为“帝尧故里”的高邮神居山，怕是曾经受伤最严重的山体。顾文朋以前是采石场搬运站站长，当年炸山采矿的情景历历在目。

“上个世纪六十年代，采石场开始运营，每天车队运走几百吨石料，扬起的尘土能飘出好几里地。”站在悟空寺身后一座山脊上，顾文朋指着底下的一片葱茏湖泊，语气沉重，“这个‘天池’，就是当年炸山留下的矿坑，最深的地方差不多有30米。”

20世纪90年代，国家开始加强对矿产开采的管理和限制。对于海拔不高、山体不多的扬州来说，“令行禁止”的传导效应还存在一定程度上的缓冲期。在此期间，关停、偷采的斗争一直就没停止过。

拿捺山所在地月塘镇来说，全部关停境内砂石场，一直到2016年才实现。曾经跑过砂石运输生意的童先生说，靠着贩卖雨花石、给建筑工地出售砂石，村民渐渐富了。房子翻新了，车子添置了，但是山秃了，水臭了，整天生活在漫天的“烟雾玫瑰”里，果真是我们想要的吗？

痛定思痛中，许多人无助、迷茫，也在期盼、等待。

休养生息

——山青青，水碧碧，高山流水韵依依。

如果用一个时间线，给山体保护作一个鲜明的注解，那就是2016年。

那年临近岁末，一个代号“263”的行动计划在江苏省成为热词——11月16日，中央第三环保督察组向江苏反馈督察情况时，省委、省政府提出，从年底开始实施“两减六治三提升”专项行动。

生态染沉疴，去疴如抽丝。在历史欠账多、产业结构重、发展转型难的条件下，已有成绩犹如滚石上山，不进则退。

新的一年，扬州史无前例地打响大气、水、土壤防治三大攻坚战，以生态环境高质量为目标导向，全面落实环境保护党政同责、一岗双责；拉网式排查企业，制定“一企一策”整治方案。其中，砂石场就是专项整治的重点之一。

从此，拥有火山地质遗存的捺山保住了，后来入选“中国森林体验基地”的龙山，被称为“淮南众山之母”的神居山，进入了全面修复加速期。

矿关了，但生态完全恢复还需要时间。把“绿水青山”变成“金山银山”，首先得让山变美，水变清，山体上面长满绿。

位于仪征青山镇的龙山，国家3A级旅游景区，海拔40多米。2016年，青山镇投资8000多万元对龙山进行山体生态修复，千亩竹林长成了“天然氧吧”。三个深达数十米的矿坑被改造成龙泉湖、龙须湖、龙珠湖，水域面积达650亩，其中龙泉湖水质达到二类标准，周边群众拍手称快。

几乎同时，刘集镇白羊山的半山腰上，制砖的土窑拆除后，斗山组、红星组等四个村民小组238户整体搬迁。村民高建华激动不已：“当年扛着坯模下山时，镇干部承诺‘你们腾出地方，我们还大家青山’。现在来看，他们说话算话，做到了。”

在刘集镇副镇长詹德健的巡山日志里，记录下了这些年的植树数据：“2015年春，北坡补植马尾松3000株；2017年秋，东麓栽种香樟200棵……”

这份绿色接力跨越千年：从1700年前滋养农田的陈公塘，到2019年新拓出千亩白羊湖，生态基因一脉相承。

与山体生态修复同步，各地加强了山体周边环境整治、基础设施完善。

“镇政府每年从有限的财政收入中，挤出资金用于龙山基础设施修缮。”青山镇副镇长刘在兴说，龙山景区管理办公室成立以后，仍每年坚持拿出200万元用于山体日常维护。

2018年第十届江苏省园艺博览会、2021年扬州世界园艺博览会相继落户枣林湾，给铜山带来流量的同时，也带来新的发展机遇。

“为了把最美的枣林湾展示给世人，当时仪征把涉及‘两园’的环境整治工作纳入‘263’专项行动，铜山直线距离不到1000米，当仁不让列入其中。”曾任枣林湾管委会副主任的徐朝昌说。

由此开始，在铜山森林公园规划面积4.94平方公里范围内，一条条沥青道路形成了闭环交通，一条条乡村河道变成了景观河道。交通信号灯、道路监控、现代桥梁、公共厕所不断设置，山水交融、自然呼吸、品质居住，一座体育小镇悄然崛起。

铜山村里，“农家乐”“渔庄”“茶社”像春笋一样出现，吸引着城里人来吃农家饭、摘农家果、捞农家鱼、戏农家水。

绿水青山回来了，人来人往多了，“金山银山”有眉目了。绿色的种子，已然埋进山乡人的心田。

一山一策

——山绵绵，水澹澹，百里河道升炊烟。

在“两山”理念指引下，扬州的山水画卷徐徐展开。时代总是给践行者提出新要求：建设生态宜居名城，扬州要更好地保护好、利用好每一座山。

2024年3月19日，《扬州市“一山一策”工作行动方案》正式发布。方案提出，按照“生态优先、绿色发展，科学规划、合理利用，多元合作、协同推进”的总体原则，分年度推进保护利用工作。其中，2024年完成该市山体保护利用规划研究方案和所有山体“一山一策”保护利用实施方案编制，启动实施首批“一山一策”项目；2025—2027年，每年度实施完成一批“一山一策”项目。

方案同时明确了十大重点任务：加大森林资源保护力度，提升森林资源品质；加强生物多样性保护，保障生态系统安全；修复受损山体生态，完善区域生态服务功能；实施地质灾害隐患监测治理，切实提高防灾抗险能力；开展山体周边环境整治，提升区域环境形象；强化山体景观风貌控制，完善周边地块详细规划；挖掘山体文化旅游资源，打造特色山体文旅品牌；发展山体体育项目，谋划山地体育赛事；培育农业特色产业，推动绿色经济发展；推进山体公园建设，构建邻近山体绿道系统。

说起“一山一策”工作行动，仪征市自然资源和规划局用地规划科科长孟薇说，扬州境内八座山体，仪征占了五座，“我们是‘一山一策’工作行动的主阵地，所以仪征市里专门成立了工作领导小组。仪征市委、市政府五个班子成员，一人挂包了一个山头。”

在五座山体中，白羊山因为生物多样性丰沛、文旅融合潜力显著，作为先行试点。

晨光初绽，海拔63.8米的白羊山公园在薄雾中苏醒。蜿蜒山径隐入茂密丛林，清脆的鸟鸣与树叶的簌簌声交织成曲。山脚下千亩水域波光潋滟，倒映着82%覆盖率的苍翠森林。这座距扬州市区仅15分钟车程的宁镇扬“几何中心”，正经历一场静水流深般的蜕变。

2024年6月，刘集镇编制白羊山“一山一策”保护利用实施方案，按照“都市绿肺·山湖田园综合体+宁扬微旅·康养休闲目的地”发展定位，明确了43个具体项目。其中，2025年实施19个首发项目。项目全部建成后，将进一步提升白羊山片区文旅产品供给能力，搭建起多业态融合服务消费场景，为仪征构建全域旅游新格局、打造“长三角重要文旅文创新高地”提供坚实支撑。

白羊山先行一步，众山也快步跟进。

“漫步琴韵甘泉山，欢饮老山不老水。”在扬州市区最高峰——海拔63米的省级文保单位甘泉老山上，邗江区甘泉街道办事处副主任陈昊旻每周例行来一次巡山。他的身后，是一块铜铸的老山宣传标识牌。

扬州启动“一山一策”工作行动以来，甘泉街道迅速划定保护范围、完善保护设施、提升景观风貌。在山上，实施山体风貌、人居环境整治行动；在山下，环山道路黑色化已初现雏形，沥青马路通到了山脚。

首发项目方案已初步确定，正积极对接文保部门审批。其中，山体南侧入口打造广场项目，为老山树立起崭新的门户形象；实施甘泉山汉墓封土堆保护、甘泉井初步保护、植被与塌方点整治等工程，从细节处筑牢文化遗产的保护屏障；完善山体公共空间设施，为后续的保护和利用创造有利条件。

“目标是打造一座以遗址保护、汉文化传承为场景特色的近郊山地休闲游憩公园。”陈昊旻说，未来，甘泉山将与“扬州第三园”陈园、千亩樱花园连成一片，打造市区北部乡村旅游目的地，实现“看得见山、望得见水，显老山、露甘泉”的美好愿景。

一山一策，众山可期。

铜山，目标定位全国知名的体育健康休闲小镇，实施近远期30个项目，实现“山水两相依，动静两相宜”。

龙山，规划生态景观提升、文旅品牌提升、景观风貌塑造等3大类36个项目，建设“城市微度假目的地”。

捺山，以“万年地质·千年茶韵·百年康养”为定位，致力于打造“地质+茶韵+康养”的亲子研学度假目的地。

庙山，以“汉风妙境、野趣庙山”形象为定位，结合乡村振兴高质量发展要求，打造汉文化艺术和美宜居田园乡村。

神居山，以保护优先、开发适度、休闲为主、体验至上为总基调，打造融山水生态休闲、传统文化展示、科普研学体验于一体的“神居仙境·江淮天池”山水田园旅游度假区。

蜀冈三峰，以重塑十里生态绿廊、复兴十里人文长廊、提升十里景观视廊为核心任务，展现“衔山接水、孕育扬州”的蜀冈风貌，打造“两山”理念扬州实践展示窗口。

项目或建成、或在建、或酝酿，“一山一策”指导下的八座山体保护和利用，犹如一只奇妙的盲盒，打开了扬州人的山乡梦。

山乡共富

——山朦朦，水蒙蒙，一碧溪水流西东。

6月27日，周五上午9:00，白羊山户外猩球山野度假乐园入口排起了车龙。“请苏K·W58**的车主挪一下车！”保安惠云的对讲机响个不停。不远处，彩虹滑道上传来阵阵尖叫声，扬州市民陈先生擦着汗笑道：“孩子玩了三次丛林穿越还不尽兴，说下周要带同学来！”

几公里外的工地上，正在勾勒未来图景。再过不久，白羊山文旅综合体项目将正式呈现，总用地面积18689.84平方米，一期工程拟建设一栋酒店、一栋咖啡馆；二期工程拟建设一栋酒店、一栋商业综合体。很快，山村里就会飘起咖啡香。

几公里外的菌田里，被松针覆盖的褐色菌朵顶着露珠探头探脑。“刚送走冶春茶社的冷链车。”白羊村党总支书记郭俊弯腰采下一朵赤松茸，乳白汁液从菌柄渗出。这处30亩田里的菌菇，如今成为扬州城区精致餐饮的“御用食材”，每斤售价比普通蘑菇高出15元。

环境越来越美，人气也越来越旺，白羊村乘势打造了“白羊人家”农家乐。进入暑假，农家乐灶火正旺，赤松茸炖着竹林鸡，香气飘向停车场，那里停着三辆挂着“沪”字牌照的房车。

借着逐渐高涨的人气，刘集镇已经举办了两届“刘集之夏”音乐烧烤嘉年华。去年活动画面的镜头，还登上了央视新闻。“嘉年华期间，消耗了3000多斤羊肉，烤架都不够用！”活动策划负责人熊亚民刷着手机相册，喜不自禁。

眼下，熊亚民正策划第三届“刘集之夏”，笔记本上写着新打算：增设菌菇烧烤专区，就用白羊村现采的赤松茸。

扬州的山乡，悄然成了无数人的“诗与远方”。他们中间，有游客，有创客，有拍客，还有投资客。

“以前，靠砂石资源发展工业。如今，带着风景去招商。”最近，忙着招商的青山镇人大主席赵旭东，正在争取开源国际龙鸣谷城市微度假目的地文旅项目落地。这个文旅项目涵盖了儿童乐园、船屋、书屋、水上游乐、竹艺竹雕、森林康养等，“农文旅”深度融合，将助力青山镇蹚开一条“旅游+民宿+康养+非遗技艺”的绿色发展新路子。

渐渐尝到“一山一策”甜头的山乡人，招商引资也越来越自信。在神居山的资源利用上，曾有多家外地公司找上门，一开口就要重投资、大拆大建。

“不管投资体量有多大，踩红线、可能破坏山体生态的项目一概不要！”以前做过招商的高邮高新区管委会副主任谭杰介绍，目前悟空寺修缮工程正在进行，温泉路提升改造工程已完工，备受期待的温泉酒店预计8月就能试营业。眼下，高邮高新区正与国家绿色发展基金及多家企业洽谈，探索多元合作模式。

一山一策，更改变着山乡人的命运。

铜山村共有1400多户，其中400多户土地征用后陆续搬进了“山头集中居住区”。从村民变成社区人，变化的不仅是身份，还有精神气质。去年11月，当地村民跑上了枣林湾半程马拉松的赛道，涌进了枣林湾音乐节。他们平时爬山、跑步，一身运动装，已经分不清到底是山乡人还是城里人。

山乡巨变，更掀起年轻人的返乡潮。2022年，岑霖退伍后通过公开招录考试，考进了铜山村村委会。理着寸头的岑霖现在是村治调主任，分管信访维稳、环境整治。“‘一山一策’工作行动启动以来，村民对未来信心更足了，矛盾明显少了。”

张艳是铜山体育小镇冠军部落国际营地的业务经理，一名“95后”，兼职仪征市生物多样性观测站的讲解员。她一脸自豪：“我喜欢给孩子们讲解铜山的鸟、铜山的水、铜山的故事，更喜欢组织团建活动，拓展培训业务。别忘了，帮我们多宣传宣传，引荐引荐一些合作项目。”

因为一座山，落户一座园；因为一些人，来了一群人。岑霖说：“我们不是最早扎根山村的年轻人，但相信会有越来越多的同龄人，奔赴青山，回归乡野，创业创富。”

铜山上，有一处人文景观——仙人下棋。相传很久以前，有个小孩上山拾粪，路过一个洞口，看见两个仙人在下棋就挤进去观战。等到仙人下完一盘棋出洞时，小孩才发现粪箕和弯勺变成了铁粉，回家后才知道已经过去了一百年，真是“洞中一盘棋，世上一百年”。

从“仙人下棋”的美丽传说到“一山一策”的系统谋划，这座“苏中第一峰”仿佛在诉说：沧海桑田，巨变无限。真正的山体振兴，是让守护青山、热爱青山的人，看见伟大真理的力量，听见绿水长流的欢歌。

记者 周明涛 袁文生 嵇长青 陈云飞 张旭 钱伟 陈晨 李彬彬 陈高飞