——大型新编历史淮剧《范公堤》赏析
董小潭
摘 要：大型新编历史淮剧《范公堤》，环环相扣，构思精妙，百姓情、母子情、同僚情、师生情始终贯穿其中，由深情至大爱，汇集到一起，诠释的是“先天下之忧而忧，后天下之乐而乐”的情怀，以及“以天下为己任”的使命担当，入木三分地描绘了范仲淹与滕子京、张纶等一批文人士大夫系民忧、解民难的群体形象。
关键词：《范公堤》；戏剧之美；真实之美；人性之美；淮腔之美；素朴之美
9月20日晚，大型新编历史淮剧《范公堤》在泰州大剧院首演，这是淮剧伉俪陈明矿、陈澄携江苏省淮剧团来泰参加2022“百梅争艳”戏曲汇“梅花奖”精品剧目展演，为泰州观众送上的一台精彩演出。
一、恢弘史诗，终成绝响
大幕徐徐拉开，灯光暗调，背景是黄海之滨滩涂的贫瘠与荒凉，音乐起来之后，一种情绪便暗暗地由远而近，犹如黎明前天际的那道暗线，又如积蓄的暗涌的岩浆，即将爆发、炸裂、喷涌而出。
两个小时的淮腔，把观众带回了北宋，那个文骨文胆袒裎相见的时代。本剧的调性宏大、旷远、苍凉，全场由此氤氲在特定的艺术情境之中，掌声在全场几十次响起，这其间有感动与喟叹，坐在我一旁的上海90后女孩羞赧地告诉我，她竟然三次流下了感佩震撼之泪。的确是台值得大赏的好戏！
新编历史淮剧《范公堤》由江苏省淮剧团创作演出，根据姞文同名小说改编，除序幕与尾声，共分六场。第一场盐丁苦，盐官忧；第二场摆喜宴，谋筑堰；第三场遇伯乐，各揣测；第四场立长志，忧社稷；第五场喜筑堤，遇霹雳；第六场如痴狂，得良方。
该剧采用的是倒叙结构形式，须发皆白的范仲淹与滕子京，从《岳阳楼记》的书写切入，他们在序幕与尾声处的共情对白，是肩并肩战斗长达一生并且流芳百世的千古传奇。全剧艺术性地回答了观众一个旷古的疑问，从未到过岳阳游览过洞庭湖的范仲淹为什么在23年之后，能够凭借一幅《洞庭晚秋图》洋洋洒洒写下千古雄文《岳阳楼记》。是的，追光灯下的范仲淹与滕子京负手而立，深沉凝望，遥想当年，同榜进士，忆起往昔，同朝为官，后一个被贬邓州，一个谪守巴陵。面对这一座大湖，他们怎么能不心潮起伏，思绪万千？那一年，两人同在淮东，同抗海潮，携手并肩，共筑海堤，眼前这上下天光，一碧万顷，怎不心境似大海？浩浩汤汤，横无际涯……怎不心情似黄海？若阴风怒号，浊浪排空……怎不心思似海潮？其实，从西溪到邓州，范仲淹的胸中早已住下了一片海，所以，对着画上洞庭湖畔的那隅小楼，他把他的疑问、他的忧思、他的期盼、他的梦想，全部凝结到了这篇雄文里，由此，荡气回肠，世纪绝响。
二、戏剧之美，骨相之美
淮剧《范公堤》的美，在于骨相之美。它除了传统意义上的戏曲本身的美感之外，主要体现在：
一是真实之美。历史事件在舞台艺术上的呈现较难把握，但淮剧《范公堤》的编导却进行了很好的探索。首先，“捍海堰”这一历史事件是真实的。司马光《涑水记闻·卷十》记载：“通、泰、海州皆滨海，旧日潮水皆至城下，土田斥卤，不可稼穑。范文正公监西溪仓，建白于朝，请筑捍海堤于三州之境，长数百里，以卫民田，朝廷从之。以文正为兴化令，专掌役事；又以发运使张纶兼知泰州，发通、泰、楚、海四州民夫治之。既成，民至于今享其利。”编导进行了艺术重构，巧妙地回避了当时海潮冲击大堤垮塌造成的事故，而那一场事故的警醒与启示是后世对专业的敬畏、对大自然的敬畏。其次，地名是真实的。无论是黄海之滨的滩涂，煮海为盐的东淘盐场、畅通盐运水道的串场河，还是承担盐政治理的古泰州（古西溪隶属于古海陵），都在剧里生动地进行了还原。第三，人物是真实的，范仲淹文韬武略，作为盐监，却“越责”谋划水患治本之策，为后来上马安邦、下马定国打下了坚实基础。张纶是发运使，这一职务即负责重要物资漕运兼监督地方官员，是范仲淹的职场伯乐。滕子京作为泰州军事推官，相当于地方法院院长，与时任西溪盐监的范仲淹，因为价值观的相同，常常诗酒唱和，成为挚友。他们在泰州的交集有《书海陵滕从事文会堂》为史实，鉴此，也实证了“忧乐观”在古泰州的先期萌芽。
东南沧海郡，幕府清风堂。
诗书对周孔，琴瑟亲羲黄。
君子不独乐，我朋来远方。
言兰一相接，岂特十步香。
德星一相聚，直有千载光。
道味清可挹，文思高若翔。
笙磬得同声，精色皆激扬。
栽培尽桃李，栖止皆鸾皇。
琢玉作镇圭，铸金为干将。
猗哉滕子京，此意久而芳。
二是人性之美。对民生疾苦关心的“报”与“不报”，对同僚事业关怀的“劝与不劝”，对部属成长关切的“谏与不谏”，人性的真实，在一次次的冲突与选择中得到了尽情释放。痴与狂，忧与乐，不仅仅体现在范仲淹放弃迎亲陪同视察，不惜官声百次上书，不眠不休观潮望海，寻求解决海患之策，也体现在伯乐张纶为范仲淹的“报忧”数次情感变化上，唯才是举不惜连续三年廷辩廷争，面对捍海工程的中途失败紧急叫停，最终被滕子京用激将法不惜乌纱共同上争。滕子京作为与范仲淹的同科进士，少年意气，性情爽直，是范的文友，也是诤友。他对范仲淹所奋斗的事业，从不理解到理解，从不支持到力挺，从旁观到参与，历史事件在这台剧里均将这两个人做了个精彩的呈现。是否可以说，少了滕子京，世上再无范希文；少了张纶，世上再无范仲淹。此外，两个小人物，盐民之子钱江和小莲的爱情，在这场筑堰工程的起伏跌宕中不断变化，俗话说“草蛇灰线，伏延千里”，两个小人物的爱情在该剧中，实不是闲笔，因为他们是全体盐民的代表，这道大堤成败与否，直接关系到他们青梅竹马的爱情能否修成正果，关系到他们的生活能否出现新的拐点，全体盐民是否可看到农林渔桑、商贸繁荣的盛景。
三是淮腔之美。淮剧起源于江淮之地，发祥于近现代的上海，经历了歌舞图腾、香火戏、田歌、盐淮小戏、徽夹可、江北戏到淮剧正式成立这七个周期的嬗变，是广大劳动人民喜闻乐见的戏曲表演形式。它本身既有主调的大悲调、拉腔的激越性、说唱的连贯性，由于曾与徽剧、京剧同台演出，表演上素称能时、能古、能文、能武，亦正、亦谐、亦端、亦喜，尤其以唱功见长等。该剧中，范仲淹为说服张纶同意其治理主张，坐礁观潮，从潮涨潮落中寻得治理水患的良策；范母为支持儿子“迎亲缝衣”“海边送衣”；滕子京为劝张纶改变停工的意见等片段，均是一口气下来，字正腔圆、行云流水、酣畅淋漓，真是痛哉快哉！
四是素朴之美。素朴、至简，整台剧中舞美与灯光、服饰的和谐统一。这种美是一种高级的美，它摒弃了形式与皮相，摒弃了华丽与喧嚣，以一种内敛的、克制的、含蓄的美感，慢慢地把观众的情绪给调动起来。服饰的美是质朴、淡雅、简约的理性之美，不同阶层的服饰都有着独特的美学特征，如盐民的交领禇色或黑色半长衫裤，盐监的圆领青色官袍，运度使或推官的黑紫、暗红，范母长裙的高级灰、莫兰迪红，等等，都以一种低饱和度的冷色调中与环境融为一体，随着一束两束至简的追光，在六个场次的场景切换中，与大湖的静美、苍凉、泛滥形成了呼应，暗合了本剧在审美情趣上的朴与拙、素与雅。
陈寅恪曾经说过：“中华文化历史悠久，上千年的历史不断的改进和创新，达到极致巅峰就是在宋朝”，从这句话可以看出宋朝文化的影响力之深。宋朝的文化基因来自于唐朝中期，是在盛唐开放繁荣的基础上不断改进和创新，由此形成相对克制、反思又积极的文化体系。北宋的文化属性给了范仲淹极为合适的人文滋养。时代的召唤，家族传承的使命，少年时期的准备，让范仲淹勤学苦读文武双修，为后来对国运昌盛、黎民甘苦“时时放心不下”奠定了坚实的基础。
该剧环环相扣，构思精妙，百姓情、母子情、同僚情、师生情始终贯穿其中，由深情至大爱，汇集到一起，诠释的是“先天下之忧而忧，后天下之乐而乐”的情怀，以及“以天下为己任”的使命担当，入木三分地描绘了范仲淹与滕子京、张纶等一批文人士大夫系民忧、解民难的群体形象。
演出前一天晚上，装台结束，按照“百梅争艳”的礼遇惯例，我作为泰州广电台的分管负责人主持接待。许是我曾供职的泰州凤城河景区有文会堂，盐税博物馆的镇馆之宝为泰州西溪镇茶盐酒税务朱记，包括做过范仲淹纪念馆的前期策划，去年参与举办范仲淹在泰州任职1000年中外学术研讨会和纪念仪式，等等这些工作交集，以及陈澄夫妇归乡（陈澄老师为泰州人）的缘故，席间我们围绕该剧创作相谈甚欢。当晚演出结束集体谢幕后，热情的观众全部起立，掌声雷动，连连叫好，不少观众还登台献花。陈澄老师为谢观众，还即兴为戏迷们献上了她的经典唱段《 陈三两 》，戏迷们直呼“过瘾！真过瘾！”应当说，该剧的表演团队可谓是最强阵容，除陈明矿和陈澄夫妻扮演范仲淹及其母亲外，张纶扮演者为副团长、一级演员薛建华，滕子京扮演者为一级演员崔成华，灯光设计为副团长、一级舞美设计王坚，司鼓为副团长、一级演奏员顾飞，主奏为团非遗办主任、二级演奏员罗俊，他们为演好《范公堤》倾情投入，精心打磨，不断提升，自创排以来受到了各界关注和好评，先后入选文化和旅游部2022年历史题材创作工程重点扶持作品、国家艺术基金2022年度资助项目、2022年度省重大题材文艺创作重点跟踪（资助）项目。特别值得一提的是，该剧的音乐做得很用心，特邀了江苏省交响乐团演奏家倾情加盟，在保留淮腔淮韵的前提下融入交响乐，使整个剧情增强了恢弘气势，让新、老戏迷耳目一新，充分感受到以淮剧形式演出的历史剧的创造力和吸引力，毫无疑问，《范公堤》必将在江苏戏剧创作史上留下浓墨一笔！
（作者系泰州广播电视传媒集团（台）副台长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