致镇江｜知我者，阿镇！

阿镇兄如晤：

季夏溽暑，蝉噪如沸。晨起推窗时，凤城河的水汽漫过书案，洇湿了你信笺上北固山的云影。那坛镇江香醋在案头泛着琥珀光，邮戳墨痕犹带露水——定是你夤夜伏案疾书，赶在破晓前托江鸥衔来。你说苏超战前要邀我去西津渡吃锅盖面，我摩挲信纸笑叹："知我者阿镇！此番定要醉倒在蒜山渡的月色里，听江涛替你我细说千年。"

图源：公众号镇江西津渡

前日整理泰州博物馆库房，见一方宋墓出土的田契石碑。青石被蠹虫蚀出星图般的孔洞，"润州海陵县"五字却如刀劈斧凿。指腹抚过铭文，忽觉掌心滚烫——唐贞观年间，邗沟官酒顺流而下的桨声，正从碑隙间汩汩涌出。

那时节，海陵仓廪堆叠成山峦，运盐河上桅帆如林。吴王刘濞煮海的盐灶青烟未冷，润州的税吏已踏着青石板路来点验粮囤。你我之间的血脉，早被刻进税课司遗址的瓷片里：去年考古队掘出的青花残片上，"镇江卫"三字在泥泞中熠熠生辉。

你笑《唐诗三百首》未录泰州名姓，我倒想起张祜那句"人生只合扬州死"。多少海陵人月下把盏时，总将"扬州"暗自读作"海陵"——隋堤柳烟早漫过疆界，把扬泰的月光纺成同一匹鲛绡。恰似郑板桥画竹题"删繁就简三秋树"，真风流何须史册留痕？君且看：

泰州唐墓青瓷注子上，"邗沟官酒"釉彩历经千年仍泛酒光

焦山碑林中米芾"城市山林"真迹，枯笔似虬枝探入江雾

你镇江博物馆藏赵孟頫《崇儒祠记》碑拓墨香未散

我崇儒祠内文天祥《过虾子湾》诗笺泪痕犹湿

这江涛淘洗的文明链珠，早将你我串成华夏衣襟上的双生玉扣。

图源：公众号镇江焦山碑刻博物馆

说到文山先生，虾子湾的潮声便撞进胸膛。每年寒食，总见老渔人驾舢板至江心，将粽子沉入漩涡，沙哑的"臣心一片磁针石"混着浪花碎在风里。那场景让我想起镇江北固山"正气歌碑廊"——松涛阵阵，恰似当年脱险时的夜航：

丁家洲芦荡深处，你遣渔舟载孤臣横渡天堑

虾子湾暗礁丛中，我以草履引星火穿越元军哨卡

行至姜堰老通扬运河畔，"文丞相系舟处"古碑苔痕斑驳。细辨裂隙，竟藏着前朝义士的刻字："丹心碧血，两地同辉"。更奇者，昔年修缮泰州烈士陵园，在陈毅将军"北固山头烽火急，海陵城下鼓声酣"楹联背面，发现半阙未署名的和诗："江左同斟御虏酒，淮南共磨杀敌刀"——这横跨七百年的金铁交鸣，岂非天意？

日前去梅兰芳纪念馆看《抗金兵》戏袍，金线绣的狮虎吞头纹，竟与贵馆宋代铠甲残片纹样毫厘不差！想那梁红玉金山擂鼓时，甲胄映日如雪崩；梅郎舞台演兵际，水袖翻飞似云涌。当焦山碑廊松涛骤起，你我可共闻历史深处的壮歌："十万军声半夜潮，八千子弟过江皋！”

图源：公众号艺术学人

你说"三麻逢三怪"是天赐姻缘，我深醉此喻：

泰州小磨麻油的醇厚，恰能驯服肴肉的咸烈，如豪侠邂逅闺秀

黄桥烧饼的酥层在齿间迸裂时，竟与锅盖面"咯嘣"脆响同频共振

上月东关街早茶市集，见你镇江师傅用横坡薄稻粉蒸"活鲜馒头"。揭笼那刻蒸汽如云，恍惚竟是我家草炉烧饼的麦香！老师傅笑言："运河水流到哪儿，面酵就发到哪儿"——这"你中有我"的造化，郑板桥若见，怕要挥毫题"难得糊涂"四字悬于灶头。

图源：公众号镇江文旅

考据两地面食渊源，更见乾坤：

泰州"草炉烧饼"传自岳家军粮秣，炉火灼灼似战旗漫卷

镇江"金刚脐"暗合金山擂鼓传说，面香凛凛如铁甲凝霜

闻你处新创"三怪宴"，肴肉叠麻糕，泰州鱼汤面在锅盖面汤中翻腾。那日试菜的淮扬耆宿击节而歌："肴肉为骨面作魂，醋香浸透江淮春"——此中真味，恰合王艮先生"百姓日用即道"的哲思。待我来时，定要在西津渡"陶记面馆"与你赌斗"烫嘴功"：蟹黄汤包薄皮裹着长江活鰣的膏腴，看谁先咬破那兜住江山的玲珑皮囊！

你以"水陆要津"喻泰州，我以"东南锁钥"赠镇江，这对仗工整如：

黄桥烧饼叠肴肉的酥润咸鲜

北固松涛和凤城棹歌的刚柔并济

细品水性之别尤见妙趣：

我凤城河是"杨柳岸晓风残月"的工笔

你长江段乃"大江东去浪淘尽"的写意

恰似近年泰州淮剧团新编《郑板桥》中的《焦山论画》——板桥居士在戏中挥毫泼墨："北固云山供砚底，长江烟水入毫端"。而史载乾隆二十九年，七十三岁的郑燮确曾拄杖登焦山，在别峰庵绘《竹石图》。那题跋"咬定青山不放松"的瘦金体，锋棱间尽是两地文士共有的铁骨。

图源：公众号镇江文化旅游产业集团

最难忘梅郎痴情：民国廿三年春，他冒急雨乘舢板赴焦山觅《瘗鹤铭》。镇江票友周慕桥抱焦尾琴候于碑亭，琴轸未调先吟："墨痕浸石终成鹤，焦尾逢君始作龙"。而今那琴静卧泰州纪念馆，腹底"凤城焦尾，铁瓮清音"八字，仍在月夜与江涛低语。想那《抗金兵》连演九旬时，金山寺暮鼓应和着梅派唱腔，把"战金山"三字烙进运河的每道波纹……

来信提及"期中成绩"，倒让我捧出两件镇馆之宝：

宋代蹴鞠纹铜镜：镜背浮雕十二健儿争球，衣袂翩飞如展翅鸿鹄。最奇是前锋抬脚刹那，裙裾皱褶竟与今日苏超战袍流线暗合

焦山《瘗鹤铭》残石："相此胎禽，浮丘之真"八字如鹤足踏浪，恰似对竞技精神的千年笺注—肉身可朽，魂灵永翔

此番苏超对决，但求踢出：

你队"铁瓮城头矢石飞"的裂帛之势

我队"草炉炭火锻饼香"的百炼韧劲

胜败不过浮云过眼，唯愿共守韩愈"欲为圣明除弊事"的赤忱，共酿东坡"一蓑烟雨任平生"的豁达。待终场哨响，且唤三五少年来年同赴溱潼——当千艘篙船犁开春潮，船工号子震落柳絮，那猎猎红绸翻卷的声势，比北固山松涛更壮阔三分！

暮色染透窗纱时，河对岸飘来梆子戏《白蛇传》："水漫金山呐——情义漫过天！" 忽觉案头香醋腾起细雾，在信笺上晕出长江与运河交汇的图腾。

七月六日赛后，我在老街"者者居"备下绿杨春。翡翠烧卖透出荠菜碧色，蟹黄包里的鰣鱼卵如星子浮动。届时你携水晶肴肉佐茶，我们且嚼且论：

张祜"人生只合扬州死"，是否暗藏对漕运文明的追怀？

米芾"城市山林"的飞白笔意，如何化作焦山摩崖的皱褶？

最后共斟邗沟官酒复刻品——你瞧坛底小字："酒醋同源，酸甜共生"。恰似你长江的豪烈撞入我运河的绵长，这刚柔相济的江河水啊，早酿成两岸子孙的骨血。纵地理分南北，文脉永相连！